诗文库 正文
薛侍郎移镇合肥被命入觐赋唐律诗二章 其二 南宋 · 曹彦约
七言律诗 押尤韵
平生惟仰薛居州,病渴寻梅正所求。
风送有时参画鹢,幕开无路到青油。
百年万事常交臂,一代数人今白头。
帷幄得贤如此好,貂蝉元不在兜鍪。
得邓俊圭书 明 · 陈献章
七言律诗 押尤韵
舞雩童子亦同游,陋巷高贤得自求。
汉老岂非徐孺子,宋人何独薛居州。
数茎雪报年华晚,独树风惊昨夜秋。
书使远来深有意,白云高帻岸罗浮。
谢中书舍人启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八六、《苏文忠公全集》卷四六、《皇朝文鉴》卷一二二、《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二八、《文章辨体汇选》卷二七○、《三续古文奇赏》卷一四、《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九七、《四六法海》卷六、《启隽类函》卷二七、《八代四六全书》卷一一、《宋四六选》卷一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轼启。蒙恩授前件官者。起于贬所,未及期年;擢置周行,遽参法从。省躬无有,被宠若惊。窃惟人材进退之间,实为风俗隆替之渐。必欲致治,在于积贤。虽一薛居州,齐言不能移楚;而用范武子,晋盗可使奔秦。崔琰进而廉俭成风,杨绾用而淫侈改度。诚国是之先定,虽民散而可收。拔茅茹者以汇而征,傅马栈者必先其直。用舍既见,好恶自明。人知所趋,势有必至。今朝廷方讲当世之务,力追前代之隆。虽改定法令,足以便事,而未足以安民;宽弛赋役,足以安民,而未足以成俗。是以登进耆老,搜求隽良。将使士知向方,民亦有耻。如轼者山林下士,轩冕弃材。少而学文,本声律雕虫之技;出而从仕,有狂狷婴鳞之愚。沟中不愿于青黄,爨下无心于宫徵。误蒙收拾,已出优恩。荐履禁严,殊非素望。此盖伏遇某官,德配前哲,望隆本朝。名重圭璋,上助庙堂之用;言为蓍蔡,下同卿士之谋。馀论所加,虚名增重。知丹心之尚在,怜白首之无归。特借宠光,以宽衰病。任隆才下,恩重报轻。直道而行,恐非所以安愚不肖之分;充位而已,又不足以解卿大夫之忧。早夜以思,进退惟谷。恐惧战越,不知所裁。
新脩汨罗庙记 南宋 · 高定子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六、《永乐大典》卷五七六九
以道殉身者不能以道而殉人,杀身成仁者不肯求生以害仁。忠臣志士,遭时不逢,忠不售而谗兴,乃至舍人所甚欲而取甚恶。伤哉,其清烈公三闾屈大夫之湛身乎!天台胡哲明仲宰湘阴之明年,教孚讼理,赋平役简,归废张怠,不扰而政具举。遗予书曰:「公祠在吾境内,岁久不治。余吊汨罗之沉爽,衋然伤之,曰:九州博大,而公之死矢靡他,谓吾同姓卿也,不敢与朝秦暮楚者齿。生忠于国,没洁其身。葺祠揭虔,君盍为公识之」?公生于孟后荀前,先儒谓其有功于《诗》亡《春秋》之继,此特以遭骚作词贵重公耳,抑末也,舍大节不论何哉?公仕楚,以怀王亲信,故来谗口,斥去。然忠确一诚,犹冀王一悟,则宗国可以固存。忠不见报,乱是用餤,卒之怀王入秦不返,襄王承之,相望一辙矣。嗟乎,左右皆薛居州,则王谁与为不善?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怀王既无明远之见,不察谮愬之行,使积谗群诼得以蔽美丑正,独行瞏瞏,公得遂其忠君爱国之心乎?灵修数化,君无常矣;重华不可牾,生不辰矣。公虽不获乎上,傥左右为先游,则王庶几改之。今高丘无女,则在高位者既无贤,兰委美而从俗,椒亦专佞而流从,则当时可恃者又不可以据。荃革心化而为茅,芳草直为萧艾,则众芳芜秽,皆不能不为俗所移矣。昵比而椒兰充帏,滋蔓而薋菉葹盈室,草木皆吾臭味,而沦胥流失,曾无一为公地。生斯世也,莫有知报忠之分义,而时君亦以国毙身亡为惧。公至是始不过欲依彭咸之遗则,特以死自许耳。终不免从彭咸所居,则忍于永诀焉。殉不离道,死不害仁,决为汨罗一沉而不悔。公岂不知礼义之中而为是哉?佞生之辱,直死之荣,公不得已也。公不沽其为荣而人荣之,庙祀尸祝,昭质不泯,在吾土地,敢不敬恭?明仲恢庙壖故址而新之,其知所当事矣。嗟夫,教化之行,进中人而纳于君子之涂;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民彝好德,天赋宁有厚薄?而王乃信才不堲,使户服艾而众好朋,独有一贤而不之容,性近习远,乱亡相寻,可畏哉!庙成当考,明仲既索予记其事矣,请系以诗而送迎神。予因复明仲曰:「昔予同产弟鹤山魏了翁过归乡沱祠,作诗以纾公愤,深得发潜诛奸之意。子出其门,必尝与闻,裁为之歌,神或享之」。明仲谓予言是,盍歌之。乃歌曰:人生同而气禀异,不与俗靡兮为君子。嗟若椒兰兮公属意,骚中与歌首兮兰必以椒对。谓椒不芳兮兰不可佩,盖言混凡草而殊臭味,何岁移月改而变其始。兰岂王子,兰为可恃;椒岂大夫,椒为同类。椒兰曷为,而委厥美!《骚》以芷蕙而混名氏,托之微词而无怨诽。犹冀不化艾萧而化为芷,椒兰信芳而俗与靡。迨其习成兮甘芜秽,不容一贤而宁以宗国毙。国人伤公庙而祀,歌以送迎神醉止。
秋浦会遇 北宋 · 穆脩
五言排律
龊龊幽遐地,栖栖会遇人。
穷愁艰理胜,羁旅易情亲。
岂意当漂谪,兹谐卜并邻。
温温窥表粹,晏晏奉嬉嚬。
直道谈端辟,横流语下堙。
绮文何斐亹,瑰行亦璘玢。
敦分初投漆,交言乍饮醇。
操心忠义合,开口肺肝陈。
共味随时理,俱成迷患因。
祸来非造次,语及自酸辛。
众奋漂山舌,孤縻坐狱身。
诋诬惟腷臆,锻鍊正逡巡。
囚任桐棺跃,冤宁斗剑伸。
君牵(原校:一作愆)成狠翟(自注:张君之冤,由翟淳者深锻鍊其狱而成之。),我患构奸秦(自注:秦应者,本以岭南小吏承摄州县,久而得真命官,年七十馀,通判是州。为人狡,多刻多疑,纳群细之谮。以余尝辄慢之,会守郡者疾病,诸从事皆他适,得久专郡事,遂与其下构予之祸。)。
巧纵铦刀笔,幽争誷鬼神。
精诚怀皎日,悲愤贯高旻。
素誓端清检,期无取玷沦。
斩刍尝鼓箧,卧藁先书绅。
侧璧疑曾辨,钩金法所循。
得情奚示喜,伏念不忘旬。
粗评三章直,何辞一马贫。
决曹诚自任(自注:今之司理参军,盖古决曹也。),司举仰谁论(自注:录事参军,唐亦号司举从事。)。
膺破藏奸柱,纲埋剪暴轮。
存心固慨慕,有位敢希遵。
骥騄程初发,虹蜺气未振。
沮磨圭失色,萋菲锦争新。
肯或(李本作式)奇虚刃,翻成害实宾。
木招孤秀伐,珠掇暗投嗔。
蹠蹻同非圣,敦犨众忌洵。
棘心终妒蕙,蓬首不羞螓。
冶媚皆狸貉,跳梁并狡㕙。
不无嫌虎据,的是恶鹰瞵。
合力邪攻正,连谋伪訾真。
蝇声移栝榻(自注:渠列切。),蚁漏垫嶙峋。
抵玉为凡砾,摧松作弊神。
椎埋眢直堕,排陷堵潜(许本作旋)填。
卑湿终投谊,愁忧遂放均。
吁辜赊盖幕,照覆隔蟾踆。
流落穷山崦,夷犹积水垠。
望家惟霣泣,向国祗低颦。
艰毒天崩杞(原作祀,据四库本改。原注:谴中闻朝邑府君凶讣),邅危岁在辰(自注:以丙辰岁正月至贬所。)。
庭帏偏屺岵,伯仲邈瓛琎。
愧未鸱夷死,渐(李本、四库本作惭)如浑敦嚚。
睢盱摇尾兽,宛转曝腮鳞。
已(原缺,据四库本补)叹栖迟郡,尤居寂寞滨。
土风传细碎,心事遘凶屯。
城(原缺,据四库本补)郭周□援,人烟簇野津。
贾樯通劲越,商帆(自注:扶泛切,吹船进。)彻瓯闽。
溪妇收菰米,村娃货竹薪。
回头波渺渺,动足(原缺,据四库本补)石磷磷。
再见来巢乙(自注:玄鸟也。),频闻入市寅(自注:虎每入市(原缺,据四库本补)搏居人去。)。
满林垂啸狖,当面走惊麇。
水寺传将久,沙禽渐(原缺,据四库本补)欲驯。
无心从碌碌,任志守谆谆。
早作慵洮盥,宵眠独(原缺,据四库本补)叹呻。
机床閒笔格(四库本作砚),窗牖乱书筠。
旧葛那支暑,贫炊莫(二字原缺,据四库本补)续晨。
未尝游井闬,况复出城闉。
悒悒危肠溃,昏昏病目瞤。
梅蒸衣醭黦,瘴触面黧皴。
未免鸡猜鹤,徒希鹊庇(李本作抵)鹑。
素鹅求庾悦,碧鹳事韦诜。
讵识开三雅,奚谁(四库本作论)指一囷。
欢无官局事,病免府趋尘。
避路深藏拙,忘机独任纯。
鸢轻饥鸑鷟,驽诮瘦麒麟。
瑕谪连城宝,惊疑照席珍。
泥蟠蚖肆若,涂曳蝘嘲频。
机弛千钧絭(原注:音眷。),刚摧百鍊镔。
愠忧宜悄悄,谗吠更狺狺。
渐豆多闻耳,全胶欲语唇。
已甘钟律哑,难斗釜雷震(原注:平声。)。
近叹非辜者,还称被谴臻。
堪持言自解,姑以命相询。
顿觉穷通外,殊惊得丧泯(原流:平声。)。
岂烦怀鲁汶,并说忘岐豳。
兹共追随日,时逢物景春。
杂花明浦屿,细草染(原作梁,据李本、四库本改)郊畛(原注:音珍。)。
绣羽来穿柳,妆鬟去采蘋。
画船江汎汎,铜鼓野鼘鼘(原注:丁巾切。)。
荷芰卷生渚,芜菁秀出壣(自注:音邻。)。
丛暄茶正发,秧暖稻初匀。
远去寻芳径,閒留坐翠濒。
小蛮聊倒榼,独茧暂垂缗。
烟杪闻啼魄,沙壖过(李本校:一为遇)祭猵。
道宫披古碣,僧阁凭雕楯(原注:音循。)。
滞迹惭鱼鸟(自注:梁萧方等云,吾尝梦为鱼,因化为鸟。方其梦也,何乐如之,及其觉也,何优斯类。良由吾不及鱼鸟远矣。),归怀谢茗莼(自注:后魏王肃事南朝,好茗饮,又东(四库本作重)莼羹。及北还,又好羊酪。或问茗何如酪,曰与酪为奴耳。)。
谁怜秦逐客,自耻晋缧臣。
学忆居州里,文曾力组紃。
曹仓祛秕稗,任苑薙荆榛。
壮节轻宗悫,奇才轹卞彬。
赋毫摛藻绘,诗墨洒玭琳。
始角(四库本作觉)词场胜,争驰羲(原作义,据用羲和典和)毂辚。
战瘤知景陷,盟手敢他捘(自注:传云,涉佗捘卫侯之手。捘音于寸切,又七博反。)。
勇俟邀圭爵,功期取鼎茵。
乡书先鹗祢,省荐半龙荀。
艺窃登廷试,名叨擢帝宸。
阙严趋紫贝,陛峻拜苍银。
变化初飞壁,埏和却在钧。
三年纡选调,一命就陶甄。
冗骤司囹圄,卑才服瓀(原作堧,四库本作瑍,据《礼记·玉藻》改)珉。
上寮非遂霸,同列异超珣。
介立旁无援,阴排密有夤。
堤防虽少戆,坎坷亦多逊(李本、四库本作迍)。
缴已能伤雁,罘仍未放麟。
踰年留异域,肆会奉严禋。
仰问苍苍理,难穷荡荡仁。
良图君未聘(四库本作骋),薄命我方湮。
蓬藋何当返,兰荃自可纫。
肴蔬调旨膳,舂税给租缗。
寄傲邱名麦,遗荣野号莘。
退藏师李谧,贵显让颜竣。
蹑迹(原缺,据四库本补)三高士,追狂六逸民。
耕皋营酒秫,樵谷访琴橁。
畚土(原作上,据四库本改)封花垡,诛茅出果榛(自注:前音臻,此音诜。)。
园中持铫锸,林下设罝罠。
至理鹏齐鴳,浮生菌等椿。
未甘捐粪土,所幸曳丝纶。
南面同尧禹,岩廊即甫申。
固应容一叟,鼓腹得还淳(原作浮,据四库本改)。
按:《河南穆公集》卷一
护法论 北宋 · 张商英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三○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以仁义忠信为道耶,则孔子固有仁义忠信矣;以长生久视为道耶,则曰「夕死可矣」,是果求闻何道哉?岂非大觉慈尊识心见性无上菩提之道也?不然,则列子何以谓「孔子曰:『丘闻西方有大圣人,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列子学孔子者也,而遽述此说,信不诬矣。孔子,圣人也,尚尊其道。而今之学孔子者,未读百十卷之书,先以排佛为急务者,何也?岂独孔子尊其道哉,至于上下神祇,无不宗奉。矧兹凡夫,辄恣毁斥,自昧己灵,可不哀欤!韩愈曰:「夫为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岂可不畏惧而轻为之哉」!盖为史者采摭人之实迹,尚有刑祸,况无故轻薄,以毁大圣人哉?且兹人也,无量劫来,沈沦诸趣,乘少善力,而得此身,寿夭特未定也,纵及耳顺、从心之年,亦暂寄人间耳。以善根微劣,不能亲炙究竟其道,须臾老之将至。为虚生浪死之人,自可悲痛;何暇更纵无明业识,造端倡始,诱引后世阐提之党,背觉合尘,同入恶道?罪萃厥身,可不慎哉!且佛何求于世,但以慈悲广大,愿力深重,哀见一切众生,往来六道,受种种苦,无有已时。故从兜率天宫,示现净饭国王之家,为第一太子,道德文武,端严殊特,于圣人中,而所未有。于弱冠之年,弃金轮宝位,出家修道,成等正觉,为天人师。随机演说三乘五教,末后以正法眼藏涅槃妙心,付嘱摩诃迦叶,为教外别传,更相传授,接上根辈。故我本朝太宗皇帝之序《金刚般若》也,则曰:「叹不修之业薄,伤强执之愚迷,非下士之所知,岂浅识之能究」。大哉圣人之言,深可信服。一从佛法东播之后,大藏教乘,无处不有,故余尝谓欲排其教,则当尽读其书,深求其理,摭其不合吾儒者,与学佛之尤者折疑辨惑,而后排之可也。今不通其理而妄排之,则是斥鴳笑鹍鹏,朝菌轻松柏耳。欧阳修曰「佛者善施无验不实之事」,盖亦未之思耳。尝原人之造妄者,岂其心哉?诚以赒急饥寒,茍免患难而已,佛者舍其至贵极富,为道忘身,非饥寒之急?无患难可免,其施妄也,何所图哉?若以造妄垂裕其徒,凡夫尚知「我躬不阅,遑恤我后」,而佛岂不知耶?古今世人,有稍挟欺绐者,必为众人所弃,况有识之贤者乎?若使佛有纤毫妄心,则安能俾其佛教,绵亘千古,周匝十方,天龙神鬼无不倾心,菩萨罗汉更相弘化?试此论之,有诈妄心者,求信于卑凡下愚,尚不可得,况能摄伏于具神通之圣人哉?经云:「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诳语者」。又云「诸佛如来无妄语者」。信哉斯言,明如皎日!孟子曰:「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余则曰:「诵佛之言,行佛之行,是佛而已矣,何慊乎哉」!佛祖修行,入道蹊径,其捷如此,而人反以为难,深可闵悼。撮其枢要,戒、定、慧而已。若能持戒,决定不落三涂;若能定力,决定功超六欲;若能定慧圆明,则达佛知见,入大乘位矣,何难之有哉?《诗》云:「德輶如毛,民鲜克学之」。其是之谓乎!韩愈与大颠论议,往复数千言,卒为大颠一问曰:「公自揣量学问知识,能如晋之佛图澄乎?能如姚秦之罗什乎?能如萧梁之宝志乎」?愈曰:「吾于斯人,则不如矣」。大颠曰:「公不如彼明矣。而彼之所从事者,子以为非,何也」?愈不能加答,其天下之公言乎!佛岂妨人世务哉?《金刚般若》云:「是故如来说一切法,皆是佛法」。《维摩经偈》云:「经书咒禁术,工巧诸伎艺。尽现行此事,饶益诸群生」。《法华经》云:「资生业等,皆顺正法」。傅大士、庞道元岂无妻子哉?若也身处尘劳,心常清净,则便能转识为智。犹如握土成金,一切烦恼,皆是菩提,一切世法,无非佛法。若能如是,则为在家菩萨、了事凡夫矣,岂不伟哉?欧阳修曰「佛为中国大患」,何言之甚欤,岂不尔思!凡有害于人者,奚不为人所厌而天诛哉?安能深根固蒂于天下也?桀、纣为中国天子,害迹一彰,而天下后世共怨之。况佛远方上古之人也,但载空言,传于此土,人天向化,若偃风之草,茍非大善大慧,大利益,大因缘,以感格人天之心者,畴克尔耶?「一切重罪,皆可忏悔;谤佛法罪,不可忏悔」。诚哉是言也!谤佛法则是自昧其心耳,其心自昧,则犹破瓦不复完,灰烬不重木矣,可忏悔哉?佛言「唯有流通佛法,是报佛恩」。今之浮图,虽千百中无一能髣髴古人者,岂佛法之罪也,其人之罪。虽然如是,礼非玉帛而不表,乐非钟鼓而不传,非藉其徒,以守其法,则佛法殆将泯绝无闻矣,续佛寿命何赖焉?滥其形服者,诛之自有鬼神矣,警之自有果报矣,威之自有刑宪矣,律之自有规矩矣,吾辈何与焉?然则是言也,余至于此,卒存二说。苏子瞻尝谓余曰:「释氏之徒,诸佛教法所系,不可以庶俗待之。或有事至庭下,则吾徒当以付嘱流通为念,与之阔略可也」。又曾逢原作郡时,释氏有讼者,阅实其罪,必罚无赦,或有勉之者,则曰:「佛法委在国王大臣,若不罚一戒百,则恶者滋多。当今之世,欲整齐之,舍我辈其谁乎」?余考二公之言,则逢原所得多矣。其有不善者,诚可恶也,岂不念皇恩度牒,不与征役者,人主之惠哉?岂不念古语有云「一子出家,九族生天」哉?岂不念辞亲弃俗当为何事哉?岂不念光阴易往而道业难成哉?岂不念道眼未明而四恩难报哉?岂不念行业不修而滥膺恭敬哉?岂不念道非我修而谁修哉?岂不念正法将坠而魔法增炽哉?盖昔无著遇文殊时,已有凡圣同居、龙蛇混杂之说,况今去圣逾远,求其纯一也,不亦难乎?然念大法所寄,譬犹披沙拣金,裒石攻玉,纵于十斛之沙得粒金,一山之石得寸玉,尚可以为世珍宝也。非特学佛之徒为然。孔子之时,已分君子儒、小人儒矣,况兹后世服儒服者,岂皆孔、孟、颜、闵者哉?虽曰学者求为君子,安能保其皆为君子耶?历观自古巨盗奸臣,强叛猾逆,率多高才博学之士,岂先王圣教之罪欤?岂经史之不善欤?由此喻之,末法像教之僧,败群不律者,势所未免也。韩愈曰:「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曾有也。自黄帝已下、文武已上,举皆不下百岁,后世事佛渐谨,年代尤促」。陋哉,愈之自欺也!愈岂不闻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舜与文王,皆圣人也,为法于天下后世,安可夷其人、废其法乎?况佛以净饭国王,为南赡部洲之中,而非夷也。若以上古未尝有而不可行,则蚩尤、瞽瞍生于上古,周公、仲尼生于后世,岂可舍衰周之圣贤,而取上古之凶顽哉?而又上古野处穴居,茹毛饮血,而上楝下宇、钻燧改火之法起于后世者,皆不足用也。若谓上古寿考,而后世事佛渐谨,而年代尤促者,窃铃掩耳之论也。愈岂不知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之事乎?岂不知孔鲤、颜渊、冉伯牛之夭乎?又《书·无逸》曰:「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彼时此方未闻佛法之名。自汉明佛法至此之后,二祖大师百单七岁,安国师百二十八岁,赵州和尚七百二十甲子,岂佛法之咎也?又曰「如彼言可凭,则臣家族合至灰灭」,此亦自蔽之甚也。佛者大慈大悲,大喜大舍,自他无间,冤亲等观。如提婆达多,种种侵害于佛,而终怜之,受记作佛。而后世若求喜怒祸福以为灵,则是邀祭祀之小小鬼神矣,安得谓之大慈悲之父乎?世间度量之人,尚能遇物有容,犯而不校,况心包太虚、量廓沙界之圣人哉?信与不信,何加损焉!佛者如大医王,善施法药,有疾者信而服之,其疾必瘳;其不信者,盖自弃耳,岂医王之咎哉!夏虫不可语冰霜,井蛙不可语东海,吾于韩愈见之矣。若谓事佛促寿,则毁佛者合当永寿,后世之人,排佛者故多矣。士庶不足道也,如唐武宗会昌五年八月下旬废教,至六年三月初,才及半年而崩者,此又何也?如唐李白、杜甫、卢仝、李翱之辈,韩愈亦自知其不及矣,然诸子亦未尝排佛,亦不失高名也。众人之情,莫不好同而恶异,是此而非彼。且世之所悦者,纷华适意之事,释之所习者,简静息心之法,此其所以相违于世也。诸有智者,当察其理之所胜,道之所在,又安可不原彼此之是非乎?林下之人,食息禅燕,所守规模,皆佛祖法式,古今依而行之,举皆證圣成道,每见讥于世者,不合俗流故也。佛之为法,甚公而至广,又岂止缁衣祝发者得私为哉?故唐相裴公美序《华严法界观》云:「世尊初成正觉,叹曰:『奇哉一切众生,具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而不證得』。于是称法界性,说《华严经》,佛之随机接引,故多开遮权变,不可执一求也」。欧阳永叔曰:「无佛之世,诗书雅颂之声,其民蒙福如此」。永叔好同恶异之心,是则是矣,然不能通方远虑,何其隘哉!若必以结绳之政施之于今,可乎?殊不知天下之理,物希则贵。若使世人举皆为儒,则孰不期荣?孰不谋禄?期谋者众,则争竞起;争竞起,则妒忌生;妒忌生,则褒贬胜;褒贬胜,则雠怨作;雠怨作,则挤陷多;挤陷多,则不肖之心无所不至矣。不肖之心无所不至,则为儒亦不足为贵矣。非特儒者为不足贵也,士风如此,则求天下之治也亦难矣。佛以其法,付嘱国王大臣,不敢自专也,欲使其后世之徒,无威势以自尊,隆道德以为尊,无爵禄以自活,依教法以求活。乞食于众者,使其折伏憍慢,下心于一切众生。又《维摩经》:「佛令迦叶前往问疾,迦叶忆念昔于贫里,而行乞食时,维摩诘来谓我言:『唯大迦叶,有慈悲心,而不能普舍豪富,从贫乞也』」。肇法师注云:「迦叶以贫人,昔不植福,故生贫里。若今不积善,后复弥甚。慜其长苦故,多就乞食」。又曰:「见来求者,为善师想」。什法师注云:「本无施意,因彼来求,发我施心,则为我师,故为善师想也」。不畜妻子者,使其事简累轻,道业易成也;易其形服者,使其远离尘垢,而时以自警也。惜乎窃食其门者,志愿衰劣,不能企及古人,良可叹也。且导民善世,莫盛乎教;穷理尽性,莫极乎道。彼依教行道,求至乎涅槃者,以此报恩德,以此资君亲,不亦至乎?故后世圣君,为之建寺宇,置田园,不忘付嘱,使其安心行道,随方设化,名出四民之外,身处六和之中。其戒净,则福荫人天;其心真,则道同佛祖。原其所自之恩,皆吾君之赐也。茍能以禅律精修,于天地无愧,表率一切众生,小则迁善远罪,大则悟心證圣,上助无为之化,密资难报之恩,则不谬为如来弟子矣。茍违佛祖之戒,滥膺素餐,罪岂无归乎!上世虽有三武之君,以徇邪恶下臣之请,锐意剪除,既废之后,随而愈兴。犹霜风之肃物也,亦暂时矣。如冬后有春之譬,欲尽歼草木者,能使冬后无春则可矣;茍知冬后有春,则何苦自当其恶,而彰彼为善也,于己何益哉?余尝观察其徒,中间有辞荣舍富者,俊爽聪明者,彼亦不知富贵可乐,春色可喜,肥鲜之甘,车服之美,而甘心于幽深阒寂之处,藜羹韦布,仅免饥寒,纵未能大达其道,是必渐有所自得者欤。议者深嫉其徒不耕而食,亦人知其一,而莫知其他也。岂不详观通都大邑,不耕而食者十居七八。以至山林江海之上,草窃奸宄;市廛邸店之下,娼优厮役;僻源邪径之间,欺公负贩;神祠庙宇之中,师童巫祀者皆然也,何独至于守护心城者而厌之哉?今户籍之民,自犁锄者,其亦几何?释氏有刀耕火种者,栽植林木者,灌溉蔬果者,服田力穑者矣。岂独今也,如古之地藏禅师,每自耕田,尝有语云:「诸方说禅浩浩地,争如我这里种田博饭吃」。百丈惟政禅师命大众开田,曰:「大众为老僧开田,老僧为大众说大法义」。大智禅师曰:「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沩山问仰山曰:「子今夏作得个什么事」?仰山曰:「锄得一片地,种得一畬粟」。沩山曰:「子可谓不虚过时光」。断际禅师每集大众栽松钁茶,洞山聪禅师常手植金刚岭松,故今丛林普请之风尚存焉。释氏虽众,而各止一身,一粥一饭,补破遮寒,而其所费亦寡矣。且其既受国恩,绍隆三宝,而欲复使之为农,可乎?况其田园随例常赋之外,复有院额科敷、官客往来,种种供给,岁之所出,犹愈于编民之多也。其于公私,何损之有!余尝疾今官有劝农之虚名,而挟抑农之实患。且世之利用,茍有益者,不劝而人自趋矣。今背公营私者,侵渔不已,或夺其时,作不急之务,是抑之也,何劝之有?今游惰者十常七八,耕者十止二三。耕者虽少,若使常稔,则菽粟亦如水火矣。近岁或旱或潦,无岁无之,四方之稼,秀而不实者,岁常二三,甚者过半,亦岂为耕者少而粮不足哉?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富」。茍无以致和气而召丰年,虽多耕而奚以为?岁之丰凶,系乎世数,意其天理亦自有准量与。岁常丰,谷愈贱,耕者愈少,此灼然之理。僧者,佛祖所自出也,有苦行者,有密行者,各人有三昧,随分守常德,孜孜于戒律,念念在定慧。能舍人之所难舍,能行人之所不能行,外富贵若浮云,视色声如谷响,求道则期大悟而后已,惠物则念众生而不忘。今厌僧者,其厌佛祖乎。佛以持戒当行孝,不杀不盗,不淫不妄,不茹荤酒,以此自利利他,则仁及含灵耳,又岂现世父母哉?盖念一切众生,无量劫来皆曾为己父母宗亲,故等之以慈,而举期解脱,以此为孝,不亦优乎?且聪明不能敌业,富贵岂免轮回?铜山奚补于馁亡,金穴靡闻于长守。余忝高甲之第,仕至圣朝宰相,其于世俗名利何慊乎哉!拳拳系念于此者,为其有自得于无穷之乐也。重念人生幻化,不啻浮泡之起灭。于兹五蕴完全之时,而不闻道,可不惜哉!若世间更有妙道,可以印吾自肯之心,过真如、涅槃者,吾岂不能舍此而趋彼耶?恶贫欲富,畏死欣生,饮食男女,田园货殖之事,人皆知之,君子不贵也,所贵也者,无上妙道也。或谓余曰:僧者毁形遁世之人,而子助之何多哉」?余曰:余所存诚者,佛祖遗风矣,岂恤乎他哉?子岂不闻孟子言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孰谓巾发而娶者,必为孝子贤人?今世俗之间,博弈饮酒,好勇斗狠,以危父母者,比比皆是也,又安相形而不论心哉?前辈有作《无佛论》者,何自蔽之甚也!今夫日月星辰,雷霆风雨,昭昭然在人耳目,岂无主张者乎?名山大川,神祇庙貌,可谓无乎?世间邪精魍魉,小小鬼神,犹尚恪然信其是有,何独至于佛而疑之?旷大劫来,修难行苦行,成等正觉,为圣中至圣,人天法王。明极法身,充满沙界,而谓之无,可乎哉?《大集经》云:「商主天子问:『佛在世之日,有所供养,世尊是受者,而施者获福。世尊灭后,供养形像,谁为受者』?佛言:『诸佛,如来法身也,若在世,若灭后,所有供养,其福无异』」。《华严》亦云:「佛以法为身,清净如虚空」。虽然诸佛而名其道,盖善权方便、接引之门耳,若必谓之无,则落空见外道,断见外道,自昧自弃,可悲也矣。如云门大师云:「我当时若见,一捧打杀与狗子吃者」。此大乘先觉之人解粘去缚、遣疑破执而已,岂初学者可躐等哉!此可与智者道,不可与愚者语。其教之兴也,恢弘之则有具神通之圣人,信向之则有大根器之贤哲,以至天地鬼神之灵,无不景慕,岂徒然哉?大抵所尚必从其类,拟之必从其伦,般若正知,菩提真见,岂凡庸之人所能睥睨哉!故同安察云:「三贤尚未明斯旨,十圣那能达此宗」?缘觉辟支、四果声闻尚不与其列,况其下者乎?在圣则为大乘菩萨,在天则为帝释梵王,在人则为帝王公侯。上根大器、功成名遂者,在僧俗中亦必宿有灵骨,负逸群超世之量者,方能透彻。故古德云:「闻而不信,尚结佛种之因;学而未成,犹益人天之福」。惜乎愚者昧而不能学,慧者疑而不能至。间有世智辩聪者,必为功名所诱,思日竞辰,焚膏继晷,皇皇汲汲然,涉猎六经子史,急目前之应对尚且不给,何暇分阴及此哉?或有成名仕路者,功名汩其虑,富贵荡其心,反以此道为不急,罔然置而不问不觉。光阴有限,老死忽至。临危凑亟,虽悔奚追!世有大道远理之如此也,而不窥其涯涘者,愧于古圣贤多矣,既不闻道,则必流浪生死,散入诸趣,而昧者甘心焉,是谁之过与?嵩岳圭禅师云:「佛有三能、三不能。佛能空一切相,成万法智,而不能即灭定业;佛能知群有性,穷亿劫事,而不能化导无缘;佛能度一切有情,而不能尽众生界。是谓三能三不能也」。今有心愤愤,口悱悱,闻佛似寇雠,见僧如蛇虺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且佛尚不能化导无缘,吾如彼何哉?议者皆谓梁武奉佛而亡国,盖不探佛理者,未足与议也。国祚之短长,世数之治乱,吾不知其然矣。尧舜大圣,而国止一身,其禅位者,以其子之不肖而后禅也。其子之不肖,岂天罪之与?自开辟至汉明帝以前,佛法未至于此,而国有遇难者何也?唐张燕公所记梁朝四公者,能知天地鬼神变化之事,了如指掌,而昭明太子亦圣人之徒也。且圣者以治国治天下为绪馀耳,岂无先觉之明,而慎择可行之事,以告武帝哉?盖定业不可逃矣。呜呼!定业之不可作也,犹水火之不可入也,其报之来,若四时之无爽也。如西土师子尊者,此土二祖大师,皆不免也。又岂直师子、二祖哉?释迦如来,尚且不免金锵马麦之报,况初学凡夫哉?盖修也者,改往修来矣。且宿业既还已,则将来之善,岂舍我哉?今夫为女形者,实劣于男矣,遽欲奉佛而可亟变为男子乎?必将尽此报身,而愿力有待于来世乎?梁武寿高九十,不为不多,以疾而卒,不至大恶。但舍身之谬,以其先见祸兆,筮得《乾》卦「上九」之变,取其贵而无位、高而无民,以此自卑,欲图弭灾召福者。梁武自谬尔,于佛何有哉?梁武小乘根器,专信有为之果,兹其所以不遇达磨之大法也。过信泥迹、执中无权者,亦其定业使之然乎?但圣人创法,本为天下后世,岂为一人设也。孔子曰「仁者寿」,而力称回之为仁,而回且夭矣,岂孔子之言无验与?盖非为一人而言也。梁武之奉佛,其类回之为仁乎?侯景兵至,而集沙门念《摩诃般若波罗蜜》者,过信泥迹,而不能权宜适变也。亦犹后汉向诩,张角作乱,诩上便宜,颇多讥刺左右,不欲国家兴兵,但遣将于河上,北向读《孝经》,贼则当自消灭。又如《后汉·盖勋传》:中平元年,北地、羌胡与边章等寇乱陇右,扶风宋枭为守,患多寇叛,谓勋曰:「凉州寡于学术,故屡多反暴,今欲多写《孝经》,令家家习之,庶或使人知义」。此亦用之者不善也,岂《孝经》之罪与!抑又安知武帝前定之业祸不止此,由作善以损之,故能使若是之寿也?帝尝以社稷存亡久近问于志公,公自指其咽示之,盖谶侯景也。公临灭时武帝又复询诘前事,志公曰:「贫僧塔坏,陛下社稷随坏」。公灭后,奉敕造塔已毕,武帝忽思曰:「木塔其能久乎」?遂命撤去,改创以石塔,贵图不朽,以应其记。拆塔才毕,侯景兵已入矣。至人岂不前知耶?如安世高、帛法祖之徒,故来毕前世之对,不远千里,自投死地者,以其定业不可逃也。如晋郭璞,亦自知其不免,况识破虚幻、视死如归者乎?岂有明知宿有所负,而欲使之避拒茍免哉!欧阳永叔《跋万回神迹记碑》曰:「世传道士骂老子云:佛以神怪祸福,恐动世人,俾皆信向,故僧尼得享丰饶。而吾老子高谈清净,遂使我曹寂寞」。此虽鄙语,有足采也。永叔之是其说也,亦小有才,而未达通方之大道者与,不揣其本之如此也。神怪祸福之事,何世无之,但儒者之言,文而略耳。又况真学佛者,岂以温饱为志哉,本以求无上菩提,出世间之大法耳。且道士是亦弃俗人也,若以出家求道,则不以寂寞为怨;若以图脯啜为心,则不求出离,不念因果,世间万途,何所不可哉?或为胥徒,或习医卜,百工技艺,屠沽负贩,皆可为也,弃此取彼孰禦焉。唐太宗方四岁时,已有神人见之曰:「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必能济世安民」。及其未冠也,果然建大功业,亦可谓大有为之君矣。欧阳修但一书生耳,其修《唐书》也,以私意臆说,妄行褒贬,比太宗为中才庸主,而后世从而和之,无敢议其非者。呜呼!学者随世高下,而欧阳修独得专美于前,诚可叹也。作史者固当「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而修之编史也,唐之公卿好道者甚多,其与禅衲游、有机缘事迹者,举皆削之。及其致仕也,以「六一居士」而自称,何也?以「居士」自称,则知有佛矣;知有而排之,则是好名而欺心耳,岂为端人正士乎?今之恣排佛以沽名者亦多矣,如唐柳子厚移书韩退之不须力排二教,而退之集无答子厚书者,岂非韩公知其言之当而默从之,故不复与之辩论也?近世王逢原作补书。鄙哉逢原,但一孤寒庸生耳,何区区阐提之甚也?退之岂不能作一书,而待后人补也?其不知量也如此!盖汉唐以来,帝王公侯奉佛者,不可胜计也,岂害其为贤圣哉。余尝谓欧阳修曰:「道先王之言,而作嚚讼匹夫之见。今匿人之善,偏求其短,以攻刺之者,嚚讼匹夫也。公论天下后世之事者,可如是乎」?甚哉,欧阳修之自蔽也!而欲蔽于人,又欲蔽天下后世,幸其私臆之流言,终必止于智者。虽见笑于通方博古之士,而未免诱惑于躁进狂生耳。如斯人也,使之侍君,则佞其君绝佛种性,断佛慧命;与之为友,则导其友戕贼真性,奔竞虚名。终身不过为一聪明凡夫矣,其如后世恶道何?修乎修乎,将谓世间更不别有至道妙理,止乎如此缘饰些小文章而已,岂非庄生所谓河伯自多于水,而不知复有海乎?若也使其得志,则使后世之人永不得闻旷劫难逢之教,超然出世之法,岂不哀哉!岐人天之正路,瞎人天之正眼,昧因果之真教,浇定慧之淳风,无甚于修也。余尝观欧阳修之书尺,谍谍以忧煎老病自悲,虽居富贵之地,戚戚然若无容者。观其所由,皆真情也,其不通理性之明验与。由是念之,大哉真如圆顿之道,岂僻隘浅丈夫之境界哉!六道轮回,三途果报,由自心造,实无别缘。谓彼三途六道自然而然者,何自蔽之甚也。一失人身,悔将何及。三界万法,非有无因而妄招果;茍不顾因果,则是自欺其心;自欺其心,则无所不至矣。近世伊川程颢谓「佛家所谓出世者,除是不在世界上行,为出世也」。士大夫不知渊源而论佛者,类如此也。殊不知色、受、想、行、识,世间法也;戒、定、慧、解脱、解脱知见,出世间法也。学佛先觉之人,能成就通达出世间法者,谓之出世也。稍类吾儒之及第者,谓之登龙折桂也,岂其真乘龙而握桂哉?佛祖应世,本为群生,亦犹吾教圣人吉凶与民同患,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岂以不在世界上行为是乎?超然自利而忘世者,岂大乘圣人之意哉?然虽如是,伤今不及见古也,可为太息。古之出世如青铜钱,万选万中,截琼枝寸寸是玉,析栴檀片片皆香。今则鱼目混珠,薰莸共囿,羊质虎皮者多矣,遂致玉石俱焚。古人三二十年,无顷刻间杂用身心,念念相应,如鸡伏卵。寻师访友,心心相契,印印相證。琢磨淘汰,净尽无疑。晦迹韬光,陆沈于众。道香果熟,诸圣推出,为人天师,一言半句,耀古腾今,万里同风,千车合辙。今则习口耳之学,裨贩如来,披师子皮,作野干行,说时似悟,对境还迷。所守如尘俗之匹夫,略无愧耻,公行贿赂,密用请托,劫掠常住,交结权势,佛法凋丧,大率缘此,得不为尔寒心乎?余尝爱本朝王文康公著《大同论》,谓儒、道、释之教,沿浅至深,犹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诚确论也。余辄是而详之。余谓:群生失真迷性,弃本逐末者,病也;三教之语以驱其惑者,药也。儒者治外,而佛者治内;儒者该博,而佛者简易。儒者使之求为君子者,治皮肤之疾也;道书使之日损、损之又损者,治血脉之疾也;释氏直指本根、不存枝叶者,治骨髓之疾也。其无信根者,膏肓之疾,不可救者也。儒者言性,而佛见性;儒者劳心,而佛者安心;儒者贪著,而佛者解脱;儒者喧哗,而佛者纯静;儒者尚势,而佛者忘怀;儒者争权,而佛者随缘;儒者有为,而佛者无为;儒者分别,而佛者平等;儒者好恶,而佛者圆融;儒者望重,而佛者念轻;儒者求名,而佛者求道;儒者散乱,而佛者观照;儒者治外,而佛者治内;儒者该博,而佛者简易;儒者进求,而佛者休歇。不言儒者之无功也,亦静躁之不同矣。老子曰:「常无欲,以观其妙」。犹是佛家金锁之难也,同安察云「无心犹隔一重关」,况著意以观妙乎?老子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佛则虽见可欲,心亦不乱,故曰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八法之风,不动如来,犹四风之吹须弥也。老子曰「弱其志」,佛则立大愿力。老以玄牝为天地之根;佛则曰「若人欲识佛境界,当净其意如虚空,外无一法而建立」。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老以抱一专气、知止不殆、不为而成、绝圣弃智,此则正是《圆觉》作、止、任、灭之四病也。老曰「去彼取此」,释则圆同太虚,无缺无馀,良由取舍,所以不如。老曰「吾有大患,为吾有身」;文殊师利则以身为如来种,肇法师解云:「凡夫沈沦诸趣,为烦恼所蔽,进无寂灭之欢,退有生死之畏,故能发迹尘劳,标心无上,植根生死,而敷正觉之华。盖幸得此身,而当勇猛精进,以成办道果。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花。是故烦恼泥中,乃有众生起佛法耳」。老曰「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释则曰「离色求观非正见,离声求听是邪闻」。老曰「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释则曰「随流认得性,无喜亦无忧」。老曰「智慧出,有大伪」;佛则无碍清净慧,皆从禅定生,以大智慧到彼岸。老曰「我独若昏,我独闷闷」;《楞严》则以明极为如来,三祖则曰「洞然明白」,大智则曰「灵光洞耀,迥脱根尘」。老曰「道为物也,唯恍唯惚。窈兮冥兮,其中有精」;释则务见谛明了,自肯自重。老曰「道法自然」;楞伽则曰「前圣所知,转相传授」。老曰「物壮则老,是谓非道」;佛则一念普观无量劫,无去无来亦无住。以谓道无古今,岂有壮老?人之幼身亦老也,岂谓少者是道,老者非道乎?老则坚欲去兵,佛则以一切法皆是佛法。老曰「道之出言,淡乎其无味」;佛则云「信吾言者,犹如食蜜,中边皆甜」。老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若据宗门,中则勤而行之,正是下士,为他以上士之士,两易其语。老曰「塞其穴,闭其门」;释则属造作以为者败,执者失,又成落空。老欲去智愚民,复结绳而用之;佛则以智波罗蜜,变众生业识为方便智,换名不换体也。不谓老子无道也,亦浅奥之不同耳。虽然,三教之书,各以其道善世砺俗,犹鼎足之不可缺一也。若依孔子行事,为名教君子;依老子行事,为清虚善人,不失人天可也。若曰尽灭诸累,纯其清净本然之道,则吾不敢闻命矣。余尝喻之:读儒书者,则若趋炎附灶而速富贵;读佛书者,则若食苦咽涩而致神仙,其初如此,其效如彼。富贵者未死已前,温饱而已,较之神仙,孰为优劣哉?儒者但知孔孟之道而排佛者,舜犬之谓也。舜家有犬,尧过其门而吠之。是犬也,非谓舜之善而尧之不善也,以其所常见者舜,而未常见者尧也。《吴书》云:吴主孙权问尚书令阚泽曰:「孔丘、老子得与佛比对否」?阚泽曰:「若将孔、老二家比校佛法,远之远矣。所以然者,孔、老设教,法天制用,不敢违天;诸佛说教,诸天奉行,不敢违佛。以此言之,实非比对明矣」。吴主大悦。或曰:佛经不当誇示诵习之人必获功德。盖不知诸佛如来,以自得自證诚实之语,推己之验,以及人也,岂虚言哉?诸经皆云以无量珍宝布施,不及持经句偈之功者,盖以珍宝住相布施,止是生人天中福报而已;若能持念,如说修行,或于诸佛之道一言见谛,则心通神会,见谢疑亡,了物我于一如,彻古今于当念,则道成正道,觉齐佛觉矣,孰盛于此哉?儒岂不曰「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也」。或曰「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语》不云乎「学也,禄在其中矣」;《易》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书》曰「作善降祥」。此亦必然之理也。岂吾圣人妄以禄与庆祥誇示于人乎?或曰:诵经以献鬼神者,彼将安用?余曰:子固未闻财施犹轻,法施最重。古人盖有远行,临别不求珍宝,而乞一言以为惠者。如晏子一言之讽,而齐侯省刑;景公一言之善,而荧惑退舍。吾圣人之门弟子,或问孝,或问仁,或问政,或问友,或问事君,或问为邦,有得一言长善救失,而终身为君子者矣。此止终身治世之语耳,比之如来大慈法施,诚谛之语,感通八部龙天,震动十方世界,或向一言之下心地开明,一念之间性天朗彻,高超三界,颖脱六尘,清凉身心,剪拂业累,契真达本,入圣超凡,得意生身,自然无碍,随缘作主,遇缘即宗,先得菩提,次行济度,世间之法,复有过此者乎?一切鬼神,各欲解脱其趣,其于如来称性实谈,欣戴护持也宜矣。又况佛为无上法王,金口所说,圣教灵文,一诵之则为法轮转地。夜叉唱空,报四天王,天王闻已,如是展转,乃至梵天,通幽通明,龙神悦怿。犹若纶言诞布,诏令横流,寰宇之间,孰不钦奉?又况佛为四生慈父,如父命其子,奚忍不从?诵经之功,其旨如此。教中云:若能七日七夜心不散乱者,随其所作,定有感应。若形留神往,外寂中摇,则寻行数墨而已,何异春禽昼啼,秋虫夜鸣,虽百万遍,果何益哉!余谓耿恭拜井而出泉,鲁阳挥戈而驻日,诚之所感,只在须臾,七日之期,尚为差远。十千之鱼,得闻佛号,而为十千天子;五百之蝠,因乐法音,而为五百圣贤。蟒因修忏而生天,龙闻说法而悟道。古人岂欺我哉!三藏教乘者,权教也,实际理地者,唯此一事实也。唯佛世尊是究竟法,而一切法者,为众生设也。今不藉权教,启迪初机,而遽欲臻实际理地者,不亦见弹而思鸮炙乎?此善惠大士所谓「渡河须用筏,到岸不须船」也,其不然乎!佛法化度世间,皎如青天白日,而迷者不信,是犹盲人不见日月也,岂日月之咎哉!但随机演说,方便多门未易究耳。学者如人习射,久久方中。枣柏大士云:「存修却败,放逸全乖,急亦不成,缓亦不得,但知不休,必不虚弃」。又白乐天问宽禅师:「无修无證,何异凡夫」?师曰:「凡夫无明,二乘执著,离此二病,是曰真修。真修者不得勤,不得忘,勤则近执著,忘则落无明,此为心要耳」。此真初学入道之法门也。或谓佛教有施食真言,能变少为多,如七粒变十方之语,岂有是理?余曰:「不然。子岂不闻勾践一器之醪,而众军皆醉;栾巴一噀之酒,而蜀川为雨?心灵所至,而无感不通,况托诸佛广大愿力,廓其善心,变少为多,何疑之有?妙哉,佛之知见广大深远,具六神通。唯其具宿命通,则一念超入于多劫;唯其具天眼通,则一瞬遍周于沙界。且如阿那律小果声闻尔,唯具天眼一通,尚能观大千世界,如观掌中,况佛具真天眼乎?舍利弗亦小果声闻尔,于弟子中但称智慧第一,尚能观人根器,至八千大劫,况佛具正遍知乎?唯其知见广大深远,则说法亦广大深远矣,又岂凡夫思虑之所能及哉!试以小喻大。均是人也,有大聪明者,有极愚鲁者。大聪明者,于上古兴亡治乱之迹,六经子史之论,事皆能知。至于海外之国,虽不及到,及可观书以知之。极愚鲁者,诚不知也,又安可以彼知者为诞也?一自佛法入此之后,间有圣人出现,流通辅翼。试摭众人耳目之所闻见者论之。如观音菩萨示现于唐文宗朝,泗洲大圣出现于唐高宗朝。婺州义乌县傅大士,齐建武四年乙丑五月八日生时,有天竺僧嵩头陀来谓曰:「我昔与汝毗婆尸佛所同发誓愿,今兜率天宫衣钵见在,何日当还」。命大士临水观形,见有圆光宝盖。大士曰:「度生为急,何思彼乐乎」?行道之时,常见释迦、金粟、定光三如来,放光袭其体。虢州阌乡张万回法云公者,生于唐贞观六年五月五日。有兄万年,久征辽左。相去万里,母程氏思其信音。公早晨告母而往,至暮持书而还。丰干禅师,居常骑虎出入,寒山、拾得为之执侍。明州奉化布袋和尚,坐亡于岳林寺,而复现于他州。宋太始初志公禅师,乃金城宋氏之子。数日不食无饥容,语多灵应。晋石勒时佛图澄,掌中照映千里。镇州善化临终之时,摇铃腾空而去。五台邓隐峰,遇官兵与吴元济交战,飞锡乘空而过,两军遂解。嵩岳帝受戒法于元圭禅师仰山小释迦,有罗汉来参,并受二王戒法,破灶堕之类,皆能證果鬼神。达磨大师一百五十馀岁,灭于后魏孝文帝太和十九年,葬于熊耳山。后三岁,魏宋云奉使西域回,遇于葱岭,携一革履,归西而去。后孝庄闻奏,启坟观之,果只一履存焉。文珠师利佛灭度后,四百年犹在人间。天台南岳,罗汉所居,应供人天,屡显圣迹。汀州南安岩主,灵异颇多。潭州华林善觉禅师、武宁新兴严阳尊者,俱以虎为侍从。道宣律师持律精严,感毗沙门天王之子为护戒神,借得天上佛牙,今在人间。徽宗皇帝初登极时,因取观之,舍利隔水晶匣,落如雨点。故《太平盛典》有御制颂云:「大士释迦文,虚空等一尘。有求皆感应,无刹不分身。玉莹千轮皎,金刚百炼新。我今恭敬礼,普愿济群伦」。皇帝知余好佛,而尝为余亲言其事。如前所摭诸菩萨圣人,皆学佛者也。余所谓若使佛有纤毫妄心,则安能摄伏于具神通圣人也?释有如弥天道安、东林慧远、生肇、融睿,陈慧荣、隋法显,梁法云、智文之徒,皆日记数万言,讲则天华坠席,顽石点头,亦岂常人哉。如李长者、龙居士,非圣人之徒欤?孙思邈写《华严经》,又请僧诵《法华经》。吕洞宾参禅设供。彼神仙也,岂肯妄为无益之事乎?况兹凡夫,敢恣毁斥?但佛之言,表事表理,有实有权,或半或满,设渐设顿,各有攸当,茍非具大信根,未能无惑。亦犹吾儒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而《春秋》石言于晋,神降于莘。《易》曰:「见豕负涂,载鬼一车」。此非神怪而何?孟子不言利,而曰「善教得民财」,于宋受兼金,此非利而何?盖圣人之言,从权适变,有反常而合道者,又安可以前后异同之言议圣人也?诸同志者,幸于佛祖之言详披谛信,真积力久,自当證之,方验不诬。天下人非之,而吾欲正之,正如孟子所谓「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余岂有他哉,但欲以公灭私,使一切人以难得之身,知有无上菩提,各识自家宝藏,狂情自歇,而胜净明心,不从人得也,吾何畏彼哉!晋惠帝时,王浮伪作《化胡经》,盖不知佛生于周昭王二十四年,灭于穆王五十二年,历恭、懿、孝、夷、厉、宣、幽、平、桓、庄、僖、惠、襄、顷、匡、定一十六王,灭后二百四十二年,至定王三年方生老子。过流沙时,佛法遐被五天竺及诸邻国,著闻天下,已三百馀年矣,何待老子化胡哉?吕夏卿序《八师经》曰:「小人不知刑狱之畏,而畏地狱之碜。虽生得以欺于世,死亦不免于地下矣。今有人焉,奸雄气焰足以涂炭于人,而反不敢为者,以有地狱报应不可逃也。若使天下之人,事无大小,以有因果之故,比不敢自欺其心,善护众生之念,各无侵凌争夺之风,则岂不刑措而为极治之世乎?谓佛无益于天下者,吾不信矣」。谅哉!人天路上,以福为先,生死海中,修道是急。今有欲快乐人天而不植福,出离生死而不明道,是犹鸟无翼而欲飞,木无根而欲茂,奚可得哉?古今受五福者非善报而何?婴六极者非恶报而何?此皆过去所修,而于今受报,宁不信哉!或云「天堂是妄造,地狱非真说」者,何愚如此!佛言六道,而人、天、鬼、畜,灼然可知。四者既已明矣,唯修罗、地狱二道,但非凡夫肉眼可见耳,岂虚也哉?只如神怪之事,何世无之,亦涉史传之载录,岂无耳目之闻见?虽愚者亦知其有矣。人多信于此而疑于彼者,是犹终日数十而不知「二五」也,可谓贤乎?曾有同僚谓余曰:「佛之戒人不食肉味,不亦迂乎?试与公详论之。鸡之司晨,狸之捕鼠,牛之力田,马之代步,犬之司禦,不杀可也;如猪羊鹅鸭水族之类,本只供庖厨之物,茍为不杀,则繁植为害,将安用哉」?余曰:不然。子未知佛理者也,吾当为子言其涯略。章明较著,善恶报应,唯佛以真天眼,宿命通,故能知之。今恶道不休,三涂长沸,良有以也。一切众生,递相吞啖,昔相负而冥相偿,岂不然乎?且有大身众生,如鲸、鳌、师、象、巴蛇、鲲鹏之类是也;细身众生,如蚊蚋、蟭螟、蝼蚁、蚤虱之类是也。品类巨细虽殊,均具一性也。人虽最灵,亦只别为一类耳。傥不能积善明德,识心见道,瞀瞀然以嗜欲为务,成就种种恶业习气,于倏尔三二十年之间,则与彼何异哉?且迦楼罗王展翅阔三百三十六万里,阿修罗王身长八万四千由旬,以彼观之,则此又不直毫末耳。安可以谋画之差大,心识之最灵,欺他类之渺小不灵,是恣行杀戮哉?只如世间牢狱,唯治有罪之人,其无事者,自不与焉。智者终不曰建立郡县,设官置局,不可闲冷,却须作一两段事,往彼相共闹热也。今虽众生无尽,恶道茫茫,若无冤对,即自解脱,复何疑哉?若有专切修行,决欲疾得阿耨菩提者,更食众生血肉,无有是处。唯富贵之人、宰制邦邑者,又须通一线道。昔陆亘大夫问南泉云:「弟子食肉则是?不食则是」?南泉曰:「食是大夫禄,不食是大夫福」。又宋文帝谓求那跋摩曰:「孤愧身徇国事,虽欲斋戒不杀,安可得如法也」?跋摩曰:「帝王与匹夫所修当异。帝王者,但正其出言发令,使人神悦和;人神悦和,则风雨顺时;风雨顺时,则万物遂其所生也。以此持斋,斋亦至矣;以此不杀,德亦大矣。何必辍半日之餐,全一禽之命乎」?帝抚几称之曰:「俗迷远理,僧滞近教,若公之言,真所谓天下之达道,可以论天人之际矣」。由是论之,帝王公侯有大恩德,陶铸天下者,则可矣;士庶之家春秋祭祀,用之以时者,尚可忏悔。圆颅方服者,承佛戒律,受人信施,而反例尘俗,饮酒食肉,非特取侮于人,而速戾于天;亦袈裟下失人身者,是为最苦,忍不念哉?吾儒则不断杀生,不戒酒肉,于齑则但言「慢藏诲盗」而已,于淫则但言「未见好德如好色」而已,安能使人不犯哉?佛为之教,则彰善瘅恶,深切著明,显果报,说地狱,极峻至严,而险诐强暴者尚不悛心,况无以警之乎?然五戒但律身之粗迹,修行之初步,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求道證圣之人,亦未始不由此而入也。至于亡思虑,泯善恶,融真妄,一圣凡,单传密印之道,又非可以纸墨形容而口舌辩也。文章盖世,止是虚名;势望惊天,但增业习。若比以定慧之法,治本有之神明,为过量人超出三界,则孰多于此哉!士农工商,各分其业;贫富寿夭,自出前定。佛法虽亡,于我何益?佛法虽存,于我何损?功名财禄,本系乎命,非由谤佛而得;荣贵则达,亦在乎时,非由斥佛而致。一时之间,操不善心,妄为口祸,非唯无益,当如后患何?智者慎之,狂者纵之,六道、报应、胜劣所以分也。余非佞也,愿偕诸有志者,背尘合觉,同底于道,不亦尽善尽美乎?或有阐提之性根于心者,必不取于是说,余无恤焉(《护法论》,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五十二卷。)。
烬:原无,据右引补。
上门下侍郎书 宋 · 苏籀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一、《双溪集》卷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
籀夙志于学,圭荜之下,盖尝妄意计议今古天下之事,耻为空言,必致实效。以前辈为之宗盟,如山如岳。然当世富贵功名之士,所欲见者无几。窃伏阁下之义,不敢近舍而远希,因具道其区区焉。《语》曰:「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古者有大事,阖国人而问,谋及庶人。今日诚是庶人得言之秋也。故人有轻于一叶,而言有重于泰山。盖天下不治,治之在本,福基祸胎,非偶然者。亡羊而补牢,胜于坐视也;见兔而顾犬,犹为得策也。历数前后乱吾邦家者,大概皆鴃舌之相也。譬如蛇虿蝗𧌒遗类馀种,必为巨害。仲尼作《春秋》,吴越未尝称人,荆舒咸在斥罚。今奈何不循覆车之戒,用闽蜑为相乎?前此维扬祸变,一薛居州齐言,不胜楚人之咻;一屈原独醒,未解众人之醉。忠言至计,蔽于悍夫之当轴,刚狠怙权之所致。阁下正坐忧人之忧耳,事之不如尊意者十常八九,可想见也。甚矣,世俗之难悟也!伏念艺祖、太宗聪明神武,知人安民,法制规模,防虑宏远。士大夫孰不由之?不幸鴃舌之徒崇饰穿凿,唱其奸言,鄙尧陋禹,变蔑旧章,扫地无馀。四五十年来,人人风靡其说,沦于骨髓。纲纪颓圮,中原大乱。中才之流,甘心入于商鞅、李斯之术,天下滔滔,不知何者为正论。所幸庆历、嘉祐之遗,世臣故家,尚有佩服义方之训,不流俗尚者。称尧言而希颜徒,其间固必有豪杰之士矣。今日后生慕善者,期待阁下亦云甚重,谓可以修祖宗之法制,推前哲之范模。群情颙颙,以为当然。古人谓举伊尹、皋陶,而不仁者远,谓仁者以类进也。如使伊、皋不引其类连茹而进,则不仁者何惮而远乎?今天下之猾贼,幸天下之有变而欲有所为。天下之贤士,倚朝廷之尊而欲输写其肺腑。夫猾贼诛之,自有其衅;贤士孜之,以旌其来。此公议也。兵戈之际,图书酱瓿,儒冠遭辱。古之定祸乱,岂特武人爪牙之功乎,文士实为之腹心也。士有待价而沽玉、抱璞而长号者。且夫一发之不理,一指之不伸,尚且无聊。视国家涂炭,则瞠然不能效尺寸,理必不然也。忽而弃之,则过矣。方今邻敌内侮,如未解倒悬之势;兵卫寡弱,有外强中乾之敝;府库殚竭,有旦暮不给之虑;盗贼江右,伺候乏羁縻绥禦之策。此四患也,大者金人之害,尤为难图。譬之洪水,堤防既立,水行无事而后可也;堤防不固,无所措手足矣。吾以天险为堤防,不亦可乎?塘泺不足道也。其次兵卫寡弱,当遣信臣招辑散亡,来者厚加存恤,则行且渐盛矣。其次府库殚竭,当效卫文公秉心塞渊,则万艘继来,国益富矣。其次盗贼江右,御得其道,寇雠化为亲戚,置而不问,将为大患,在所虑也。古来夷狄之患,未尝及江以南。累年秦、齐、晋、魏被其残虐,中原计掠殆尽,惟大江则不敢睥睨,其力不能也。彼贪财好色,非有长久之计,肘腋之变,当在旦夕。朝廷据有荆、吴、越、蜀之饶,尚足以出力养锐,以俟其敝。然恃江立国,虽有天险之边防,荆襄、江汉上流,未见其能固守也。守禦之备,莫急于此。使江汉之间,公卿刺史、下逮皂隶刍荛,人人具其术略,决择而参用之,其利害必尽得也。然后择高才绝识者统其事,朝廷用人何事不济?且如拜尹逢于仓猝,收剧孟于扰攘,不以为难。至于爵禄,曾无少吝,足以使才能者奋也。似是而非者,尚能聋瞽耳目,犹在察焉。夫观人以所言,不如以其所学,考其所学,则处心积虑咸可见也。然后试之以事,则无所逃矣。夫以人事君,大臣之先务也。阁下亚圣之裔孙,深得凫绎先生之文采风流。箕裘典坟,组织道义,其仁如晋赵武,其博如郑国侨。翊戴社稷,有良、平之弥缝;成就人物,房、杜之明果。伟然柱石,诚可谓山东出相矣。绛帐东阁之士,共由此道,不乏其人。吾道未至大光,小人尚敢肆行,则十哲三千之徒未满也。宇宙之间,高才日少,士风不竞,可为太息!汲汲孜孜,其可已乎?籀尝学于先大父栾城公,闻其许予所著《古史》,愿从尊先舍人咨考,有陋巷接尺椽之意,其相知可谓深矣。不肖顷者游梁,拜伏馆宇,辱枉题门之宠,今日非敢若众人畏贵慕势而唐突也,譬诸草木,在公之臭味矣。顾惟潦倒疏冗,有琴张、曾晰之狂,无叔牙、管仲之友。间关失职,遂哭穷途。灰心木形,槁项黄馘,岂可分毫贬屈;洴絖洒削,纬萧织蒲,岂不足以自食。籀之所学,恐不止于此,所求亦恐非为餔啜而已。不揆其猖狂之辞,略及今日之故。若蒙收录顾遇,使无补于邦家,斥之未晚也。俯伏宾次,罔知所裁。阁下幸察焉。不宣。
经筵次林祭酒韵 明 · 王鏊
七言律诗 押尤韵 出处:震泽集卷三
国朝经筵之开月三三旬之二是也然孟夏朔有事太庙次日辄从免弘治十年四月太庙飨罢有旨改是月之三日至日雨又改四日盖圣学之勤不以事而辍也是日鏊与大司成林亨大同讲林有诗因次韵
从来王所赖居州,对越方勤合少休。
雨脚坏期仍改日,天心纳谏信如流。
重瞳屡瞩情无厌,精义敷陈语不浮。
海内人人誇盛事,大书谁合秉春秋。
奉次杨靳二阁老见寿之韵 明 · 王鏊
七言律诗 押尤韵 出处:震泽集卷六
只今廊庙有居州,野渡宜横一叶舟。
月上东山成独饮,花明西苑共谁游。
杜陵卧病伤今雨,宋玉怀人感暮秋。
多谢新诗寄林下,寿筵无地献觥筹。
上门下侍郎司马温公书 北宋 · 毕仲游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九三、《西台集》卷七、《容斋四笔》卷一、《宋史》卷二八一《毕仲游传》、《少微通鉴续编节要》卷八、《宋元通鉴》卷四○、《司马温公年谱》卷八、《渊鉴类函》卷二九四、道光《观城县志》卷八
承议郎、监在京粳米下第八界、上骑都尉代郡毕某,谨以外议再拜上书于门下侍郎阁下:某曩在河南及京师,尝请再谒左右,虽竭不肖之心,夙夜思虑,欲少补行事之万一,而至今未敢有言也。盖闻阁下之来,四方内外托书词、论时务者多至数百,而明廷之上实封陈得失者乃几万人,皆关阁下之听览,是非利害宜略尽矣。则某未敢言者,岂有所爱惜哉?恐不待某言而知尔。然阁下辞山林,履庙堂,以身任天下之重,而人亦以天下责于公。道路之间,闾阎之下,虽聋瘖跛躄支离疲病之人,亦扶服相贺,顶礼叹息,如遇岁年之丰,而见父母之来。阁下用贤去佞,除烦解扰,所以安社稷,惠细民者甚多,而外人之议尤深念于左右。窃意实封书词有所遗者,某如自嫌而不以闻,则是轻门下之义,忘师友之教,怀不尽于朝廷,而未死之间私恨无穷。故敢略道外人之议,而某之所见则犹待异日。阁下以身任天下之重,而人以天下责公者,何事耶?当熙宁之初,先帝以公为枢密副使,天下之人忻忻然曰:「枢密副使者,君子行道之府也。而君子得居之,天下其庶几乎」!及公逡巡而去,不累于位,天下之人复忻忻然曰:「枢密副使者,人之所祷祠而求者也。而君子不苟居之,吾道其庶几乎」!故阁下进合天下之愿,退为吾道之助,则人之望公,其何如也?公居洛十五年,道德日富,声誉日隆,天下之言正直者,至公而后止焉,则人之信公,复何如也?今先帝厌世,主上富于春秋,发丧之日,京师四面语曰:「非司马资政不能治天下」。曾不三月,而遂筦朝政,则人之期公,又何如也?夫以身任天下之重,为四方之所信;起副中外之望,而应众人之所期。天下之事至大,今日之务至难,爱公者至多,而嫉公者至深也。岂惟生民利害得失之际,而亦天地阴阳交争之时。爱公者皆贫贱疏逖,不足侍于下风;而嫉公者巧为机阱,潜布耳目,多涂以误公之事,反覆以乱公之策。虽主上明圣,注意于公者久,而阁下蓄积深厚,所以为天下者皆平日之所固有,然非斋戒以临之,精微以思之,择术以行之,博取于人以成之,事犹未可知也。此某所以卧不安席,食不甘味,而欲以外议告者也。窃常计新法之行几二十年矣,岂惟今日而后有改作之意?当王安石之出,吴正献之入相,郑侠之上言先帝,盖尝有改作之意焉。而终不能改者,公之所知也。及今深交固结,内外如一,后生肆谈,安于无耻,老吏擅法,公为不道。而阁下起閒废之中,留三省之上,殆将求风俗之失,回积年之咎,以成先帝之志,则新法之改,岂直指而往,如推墙填堑可以定乎?故外议有三,而其虑容易者不预。昔王荆公以兴作之说歆动先帝,先帝信之;而患财之不足也,乃散青苗,置市易,敛役钱,变盐法,凡政之可以得民财者无不用。盖荆公散青苗,置市易,敛役钱,变盐法者,事也;而欲兴作,患不足者,情也。苟未能杜其兴作之情,而徒欲禁其散敛变置之事,是以百说而百不行。然则事之与情可不察哉?自先帝弃群臣,兴作之议虽无复闻者,而转输未减,边备尚众,京师吏禄岁百馀万,而外路官司州县雇佣号为新法而从事者,有不可訾计之费。今以天地社稷之灵,主上母后之圣,同人心,决大策,起阁下于不可起之中,而寄以天下之政。阁下遂欲废青苗,罢市易,蠲役钱,去盐法,凡号为财利而伤民者,一扫而更之,则自熙宁以来用事于新法者,必不喜矣。不喜之人必不但曰「青苗不可废,市易不可罢,役钱不可蠲,盐法不可去」,必探不足之情,修不足之说,伺不足之隙,言不足之事,以动上听。夫以一家之计,父子之亲,欲安田野,远市井,习耕稼之常业,辞商贩之末利,而说以不足,则犹相视扼腕而中止;况以天下之广,臣民之众,有郊庙、朝廷、祭祀、宾客之奉,有内外上下官吏廪禄之费,有重兵宿卫、边守城禦之计,有大河堤塞、外裔馈赐之劳,自古之君,固常有患不足之情矣。修不足之说,伺不足之隙,而言不足之事,虽致石人而使听之,犹将动也。如是,则青苗废而可复散,市易罢而可复置,役钱蠲而可复敛,盐法去而可复存。使禹、稷重出为天下争,将亦无可奈何,则不足之情,可不豫治哉?为今之策,当大举天下之计,深明出入之数。曰天下之不足,其弊安在?弊在边境转输之多也,则弃无用之地,省转输之繁,其省几何?弊在造作修营之多也,则止造作,辍修营,其省几何?弊在新法官吏廪给横费之多也,则废吏禄,行常法,其省几何?弊在掖庭永巷妇女资用之多也,则定职掌之数,非先帝幸御者一皆出之,其省几何?天下之可已者无不已,其省几何?今诸路常平、免役、坊场、河渡、户绝、庄产之钱粟,积于州县者,无虑数十百钜万,如一归地官以为经费,可以支二十年之用,则三司岁入常平为赢。以天下之大,而三司岁入半为赢馀,则数年之间,府库之财、仓庾之粟已将十倍于今日。而节省之后,济之以恭俭,将如丘山江海之不可尽。以此明言于中而精计乎外,俾上与太皇太后晓然知天下之馀于财也,则不足之情不生,不足之事不起,不足之隙不得伺,而不足之论不得陈于前矣。然后青苗、免役、市易、盐法凡所谓新法者,始可永罢而不可复行。如既饱之人,虽以刍豢犹不肯进,况藜藿菽黍乎?问者曰:「患不足而新法兴,何以实之」?曰:曩者王荆公并军蒐卒而封桩其钱粮,又惧兵之少也,故行保甲之法,籍民为兵。数年以来,农夫去南亩者大半,贼盗公行,守令不得为治,则保甲之利害无可言者。而保甲之名至今未除,岂非患兵之不足耶?以兵不足而存保甲,故知财不足则新法可以复兴。此外议也。昔仁宗之治天下也,优礼大臣而听用台官谏官之言。盖大臣者,天子之辅也,不优为之礼则无以励其节,尽其心。而听用台官谏官之言者,所以存天下之公议,禁制大臣使不得自放之术也。故大臣起居进见未尝不恭己待之,若将久于其位而不可动者。及台官谏官一有论列,则十言之中行其七八,虽故老大臣必正其罪,以是而去位者盖可数矣。故嘉祐以前,大臣平日足以致君臣之欢,礼貌之隆,而私门奸利破胆而不敢为。仁宗皇帝所以四十二年天下安宁,大臣无甚纵恣,百官得行其志,不法之事稀阔无闻者,以优礼大臣,而听用台官谏官之所致也。盖自近岁以来,台官谏官不复知所以设台谏之本意,而颛为含糊苟且以幸无谴,经涉岁时而不言天下之事。其所言者,必揣摩上意之所尚,非大臣之所恶闻,且于我甚安而无悔者,然后敢发。其号为论列大臣者,亦取其微芒琐屑,不在轻重之间,足以破人主之疑,而无伤大臣之实,阳言于外而阴合其中。又其甚者,宁论人主之事,而不肯言大臣之过。盖论人主之事,则有大臣以为之力,不甚得罪。而一言大臣,则足跐手拉,涂地而不复。数年以来,朝廷之上,道路之间,不知有台谏。一闻台官、谏官之姓名,则咨嗟太息,诋笑而避去。而处台谏者,自以为至计便策,不复知职任之何如,翻谓祖宗之朝名公大臣奏议论列为沽激好事,以自盖其短,而幸一身之安,则无所补益可见于是矣。伏自主上继明,西朝共政,用阁下为门下侍郎,始增置谏员,进用有闻之人,而废去六察,皆使言事,可谓知务已,而犹有平昔之徒介在其间。盖在含糊苟且幸免久矣,一旦明目张胆自奋于敢言之列,则内怀愧耻,外畏士人之姗笑;欲不言,则朝廷失望,非今日之利。故皆彽徊隐忍,进退无适,抄取其近似者以塞目前之责,而终不敢深言天下之事。惟欲窥瑕伺隙,执戈而攻诸长者,为新法复雠。今将兴仁长善,定万世之策,还太平之风,而犹令此等布在言路,欲望如仁宗之朝,存天下之公议,禁制大臣,破其奸心,窃以为过矣。夫贤者之为善,与不贤者之为恶,其取舍固异,然势可为则行恶而或济,势不可为则虽善而无成。自古及今,未有势去而能立功立事者也。且王荆公之行新法,固非善也,然终先帝之世,新法有增而无损者,以有可为之势而已尔。所谓有可为之势者,非直人主之听用,而荆公之名位高且大也。盖自参知政事、三司使、翰林学士,下至侍从、百执、台官、谏官,外连转运使、提点刑狱、提举官,无非新法之人者。虽功业如韩琦,贵重如富弼,敢言如吕诲,才辩如苏轼,终不能少止新法之行。是后郑侠以死争之,而新法亦不改也。岂新法果利于民而可行耶?盖左右前后,远近高下皆新法之人,而荆公又挟天子之命,都宰相之位以临之,如平地布薪而顺风纵火,其势易也。今阁下欲去新法之弊,救荆公之事,而左右侍从、六曹九寺、职司使者十有七八皆荆公之徒。虽起二三旧臣,用六七君子为言事官,然累百之中存其十数,乌在其势之可为也?势未可为而欲为未可之事,则青苗虽罢将复散,况未罢乎?役钱虽蠲将复敛,况未蠲乎?市易虽废将复置,况未废乎?盐法虽除将复作,况未除乎?以此去新法之弊,救荆公之事,如人久病而少间,其父子兄弟喜见于颜色,而有未敢贺者,意其病之犹在也。盖势者无形而易见,今欲进君子之道,成可为之势,则厉夫声色无益也,抗以礼节无益也,急以文法无益也。必遍得天下之沈厚明达,敢言有气节者,与小人分其势,则天下之事有可为也。如用人之地多而人未可以多得,则夫台官、谏官正今日之先务,而天下之势所由分者也。自阁下用人以来,台官、谏官亦稍稍言事,以称朝廷之意。然王圭已死而后言圭之家,吴居厚已败而后言居厚之事,此皆今日易言易行者也。至于国家之大利,生民之大害,社稷之大计,犹未有及者。借有一人焉,以言事为己任,喟然发愤,动人耳目,出死入生以报朝廷,而相阁下之所为,则又将循用常文,牵制故事,十且八九不行其言,则虽纯得六七人者,犹恐未有所济。况又使平昔含糊苟且幸免之徒介在其间,则君子、小人之势固未分也。孟子曰:「在王所者,长幼尊卑皆薛居州,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尊卑皆非薛居州,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此亦势之说也。盖尧舜之时,大禹、皋陶、夔、龙、稷、契布在列位,则虽有共工、驩兜而卒于流放者,则君子之势胜也。汉元帝任用许、史、恭、显,而亦用萧望之、周堪、刘更生,而或进或退者,则君子之势已差不胜。而宋王长幼尊卑皆非善士,独一薛居州,则不胜而已矣。今阁下为门下侍郎,贤人君子虽稍收用,而台官、谏官犹未纯得其人;得其人者,犹未得其言;得其言者,犹未得其行。则是仅能胜薛居州,而大禹、皋陶、夔、龙、稷、契之事犹非所拟,而望之、周堪、刘更生之或进或退,可不虑乎?此外议也。老子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夫谓礼为道之华而乱之首,则某所未学。然礼者固仁义之次,而道德之下也。后人不能以礼治天下,一寓之于法者,又礼之次,而仁义之下也。而今世复不能守法,一用观望以为政。事无定法,多言可更者,是岂真知其不善而可更哉?亦出于观望而已。盖今日之言不善,有前日以为善,而欲奉行之人也。而与此等论天下之事,则异时阁下失势,彼又将言盐法可兴,边事可作,苗役可行,市易仓法可复置,于其他新法无不言可为者也,观望之祸必至于此。今欲化观望之心,回观望之俗,以豫止观望之祸,则殆非言语告诫思虑堤防之所能尽。惟取夫守道固穷,不为观望,众人所共知者尊用之;而察其背公向私,专事观望,亦众人所共知者退远之。然后搜裒祖宗之法与今日之敕令,删取其要,使简易明白而后行之。盖律令格式者,近古人之所同;而编敕者,后人独用之书。太祖之时,谓建隆敕者不过数百条,而天圣编敕则倍于建隆,庆历编敕又倍于天圣,嘉祐编敕复倍于庆历。至于熙宁、元丰之敕乃益增多于嘉祐几千条,而续降敕令与夫一司、一路、一务、一州、一县者复几万条,而引用此例以相附著者,至不可胜纪。虽有通才强识之士,莫能晓习,而附会苟贱之人,乃得恣为观望,以便其私。当出而入,与入法;当入而出,与出法。一法不能独用,则转取他法而兼用之。他法不足兼用,则离文析字,烦言碎词以欺天下之人。又不足用,则置法度外,假特旨而行之。颠倒下上,归于观望而后已。则所谓法者,乃无法之极者也。而议法之人方且移易轻重,滋张条目,惟恐不博,而返强省其文以成书,使下之人举手触罪,出口成狱。至其文省而不通,则陷于过误者如牛毛;而申明往返,历时而未决。其本章之中所省者一二,而申明之说少至数百,多或千言。然则所谓简易明白者,岂惟天下之法理当如此?盖亦今日之事不得已者也。千存其百,百存其十,十存其一,苟有可削者无不削,是谓简易。著为法者,当如常人之言语,使匹夫匹妇皆可以喻其意而尽其词,是谓明白。则观望之徒不敢转徙以顺人,而简易明白则亦稀有所附会。天下之人既见夫不为观望者尊用,为观望者退远,而常行之法又简易明白,不可转徙附会以便己之私,则观望之心庶几少息,观望之俗庶几少变,而异时观望之祸庶几少止矣。此外议也。夫前古之君所以有难与为治者,以任用亲党,女谒公行,游宴弋猎,不恤国事,赋敛隔塞,人君之私也。小人探君之私而导之于邪。既已得取于私邪,则公卿大臣开正言,行正道,如陈梦中之语,而告天外之事,泊然不以经意,虽与为治,从何而入哉?所以难也。今主上富于春秋,太皇太后通古今之大体。自先帝之朝,抑远外家,未尝用事,而赐与有节,则无亲党之嫌;主上未知好色,则无女谒之患;苑囿鹰犬未有所幸,则无游猎之虞;罢贡献,废堆垛,蠲积欠,则无赋敛之弊;听政之初,即诏天下实封言事,惟恐下情之不通,则无隔塞之忧。凡前古之难者,顾皆易矣。而所难者,则系阁下施设之事终于不成尔。盖荆公虽不用,而京师四方贵臣大官、职司郡守,百人之中九十其徒也。其恃材气,挟诡辩,而负宿胜之资者犹可畏。而主上及太皇太后所用不过一二公,一二公所用不过八九人。如荧惑失度而搀抢竟天,虽有德星之出,岂敢言祸之所胜哉?则阁下夜衣而访事,鸡鸣而布行,正社稷之所愿,而天地与神灵所以想望于今日者也。成之,则三代之盛,伊、周之烈复见于太平;不成,则新法之弊流及万世而不可改。虽有改者,不如今。然则外议者,某之所当告而不获已,伏惟加意幸察。不宣。
与曹晋叔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六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四、《朱子年谱》卷一、《张宣公年谱》卷一
熹此月八日抵长沙,今半月矣。荷敬夫爱予甚笃,相与讲明其所未闻,日有问学之益,至幸至幸。敬夫学问愈高,所见卓然,议论出人意表。近读其《语》说,不觉胸中洒然,诚可叹服。岳麓学者渐多,其间亦有气质醇粹,志趣确实者,只是未知向方,往往骋空言而远实理。告语之责,敬夫不可辞也。长沙使君豪爽俊迈,今之奇士,但喜于立异,不肯入于道德,可惜。屡询近况,似深念尊兄者,曾得近书否?共父到阙之后,言事者数矣,其言又皆慷慨劲正,近世之所未有,圣主聪明,无不容纳。然所忧者一薛居州,若得三五人赞助之,国事或可扶持也。此岂人力所能参哉,看上苍如何耳。
冬后赏菊 明 · 区元晋
五言律诗 押尤韵
朔风正浩浩,吹送菊丛秋。
篱短看踰好,霜清坐更幽。
馀香飞蛱蝶,清影落渔舟。
花边评异品,能几薛居州。
闻倪正甫尚书遭台评 南宋 · 王迈
七言律诗 押尤韵
人从捷径博公侯,一老堂堂去不留。
谁向帝前谗陆贽,不令王所著居州。
修名已立公何欠,直道难行国可忧。
安得上方三尺剑,为渠断取佞臣头。
代上谢司谏论时政书(方叔,渎山先生。) 南宋 · 阳枋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七八、《字溪集》卷二
天下可畏而不足畏者有形之变,不畏而深可畏者无形之忧。有形之变,其象显,目手指视,孰不详所备而周其防,故曰不足畏。无形之忧,其机伏,众目之所不睹,众虑之所不及,一旦窃发,智者不能为之谋,勇者无所效其力,自非明烛物先,虑周意表,鲜有不临事错愕而失其指者。季氏知以颛臾为忧,夫子之虑在萧墙;晋人知以强楚为惧,而文子之忧在君侈。圣贤明察事几,每每如此。今日天下之所通患,人心之所怖畏者,强敌尔。吾君吾相,勤劳宵旰,以拯其图回;近臣远臣,废忘寝食,以尽其筹略。智竭樗里,力殚乌获。有如执事庚子论敌之奏,乙巳备禦之策,委曲切至,而近时云南大理之陈,计虑深远,其所以周防显然之变者,算无遗策矣。然而太子天下本,所以系属人心而负荷大器者也。闻建小学于中宫矣,未睹前星之有烂;闻选师儒而职教矣,未见羽翼之已成。社稷宗庙,付托尚虚;监国抚军,委寄未决。必欲仁孝洋溢中国,施及蛮貊,此其时矣。而优游不断,天下皇皇,此岂末节细故乎?君子小人进退,即阴阳消长之大机。阳过而亢,则阴之生也必壮;暑炽而炎,则寒之至也必烈。造化不能使两间纯于阳,天下不能使人人皆君子。元祐砭剂峻燥,异时一网打尽之祸,已伏于其中,顾当时诸公未之察耳。《大壮》四阳浸盛,圣人乃以壮于前趾为忧。《夬》以五阳决一阴,《大易》深以壮于頄为戒。盖芟夷蕴崇,固古人无使滋蔓之成说;而迤逦消铄,尤君子远绝小人之要道。客邪已去,刚剂尚投,得无惴惴后忧乎?善谏者谏于无形,善虑者虑于未著。天下深望,阁下早陈而夙念之也。虽然,不以一己为谏,而以天下为谏者,谏之大。成周司谏之职,列于师保之后,宜急于绳愆纠谬矣。而今读其书,则纠正万民之外,一语不及于王。岂非德成行修,材满天下,则输忠贡直,不特一薛居州邪?阁下举元祐谏官得荐引滞淹,是以材聚于朝而成久安之治,真得谏臣体也,敢为天下贺。
次王仲衡尚书韵 南宋 · 陈造
七言律诗 押尤韵
著脚功名马络头,人生君所几居州。
惟公德操朱弦直,映世冰壶白月秋。
久已短长冥尺寸,可须肮脏羡伊优。
即今千里讴谣地,赢得挥斤五凤楼。
次韵诸公清樾轩诗 南宋 · 陈造
押语韵
尘中望青山,防有移文阻。
诵君清樾篇,顿忘三伏暑。
想见松风底,树羽仍设虡。
山灵莫逆友,献岂烦缟纻。
招隐未容反,陈迹渠能序。
诗翁麋鹿姿,穷不问唐举。
归诛故山茅,吴雁冯寄语。
君宁山中人,居州定王所。
二公见和又成一首寄之 宋 · 吴芾
七言律诗 押尤韵
忆昔同台接胜游,相期端不愧清流。
一时人物存无几,百岁光阴挽不留。
老去只思陶靖节,向来尤叹薛居州。
亦闻聚首时倾倒,应笑衰翁守故丘。
孟子解 其三十一 薛居州善士也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八七
政不足与间也,人不足与适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则虽一人,可与王为善矣。薛居州善士而已,不足以与此,故一薛居州,其如宋王何?
百辟卿士各举所知诏(绍兴元年十一月十九日壬子) 南宋 · 宋高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六四、《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四九、《中兴两朝圣政》卷一○、《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九、《名贤氏族言行类稿》卷一一、《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一八
朕之不德,宗社播迁,方仰瞻于昊天,思雪神人之大耻,不有济济多士,寘我周行,则不能也。且己虽贤,不若荐贤之为愈。故孟轲曰:「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近得陈襄荐章,起司马光而下三十三人,德行言语,政事文学,皆所具备,审如所荐,斯为盛矣。后世瞻之仰之,以襄为何如人耶?今宣示百辟卿士,可各举尔所知。一应内外侍从须得举三人以上,在外令三省镂板行下诸监司、郡国,备录申牒诸寄居,限到五日具名同罪保举,缴连以闻。举得其人,当受上赏;其或不当,宜坐谬举之罪。无以先得罪于朝廷及蔡京、王黼门人为嫌,惟善所在而公举之,朕将亲选焉。
戴不胜 北宋 · 王安石
押尤韵
昔在宋王所,皆非薛居州。
区区一不胜,辛苦亦何求。
怀禄讵有耻,知命乃无忧。
此(张本作比)士自可怜,能复识此不。